青岛,和中国电影产业,向来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1907年9月4日,在中国电影诞生的两年后,青岛水兵俱乐部售票放映了一部电影,这在后来被认定是中国最早进行商业电影放映的场所。
如今这里已成为1907光影俱乐部
百年后,青岛黄岛区的海面上,填起了一座星光岛,2018年,带着成为东方好莱坞愿景的“东方影都”正式建成。如今,这里拍出了《流浪地球》《刺杀小说家》《独行月球》,及还未上映的《封神三部曲》《流浪地球2》——细数自2016年以后的国产片,5亿投资以上的商业大片,大多都有东方影都的身影。
7月31日晚,《独行月球》剧组来到了青岛。这是剧组首轮路演的终点站,也是电影上映的第三天,按照青岛的规矩,三天回门儿,剧组把这称为“回娘家”。
路演的观众席里,坐着笑果文化的脱口秀演员王勉、资深编剧小罗,还有综艺导演车澈,Rapper万妮达、VAVA。就在路演这天,《怎么办!脱口秀专场》和《中国说唱巅峰对决》正在东方影都录制。
2020年底,《独行月球》在东方影都拍摄了142天。受疫情影响和行业环境的冲击,再加上影片类型的创新,彼时的开心麻花和东方影都,都承受着压力。
路演这天,东方影都影视产业园总裁孙恒勤在园区餐厅里,为《独行月球》剧组摆了一桌鲁菜。晚餐吃罢,没有尽兴的众人,又聚在园区餐厅外的绿色草坪上,支起一个白色长条桌,继续把酒言欢。
此刻,远处山上“东方影都”四个白色大字,在夜色里异常显眼,像极了洛杉矶山顶上的“HOLLY WOOD”。影都外,黄岛的夜生活也热闹着,位于路演影院商场外的夜市里,一扎扎鲜啤和海鲜烧烤伴着下了班的剧组人。有了生活,东方影都在青岛的土壤里生了根,影视基地也不再孤立于城市,成了城市里产业集群的一部分。
“回门儿”路演
那四个闪亮的大字,是东方影都的野心,成为一个比肩国际的影视基地、助力中国影视工业化,也是他们正努力走向的未来。
《独行月球》上映后,毒眸来到东方影都实地走访了一周,带着探索本土影视基地、窥探电影工业的出发点,寻找符合产业未来想象的某个注脚。成立四年,这个集合高新、兼具国际标准的影视基地,正努力攀爬,过程中的经验,让它有了自己的故事、逐渐长出了本土的模样。
中国科幻
对初到东方影都的人来说,摄影棚就像一群被排列组合的白色大型集装箱,区别只在他们的大小,及棚上所标明的数字。而对于开着园区电动观光车、带着我们参观的影视产业园员工小楼来说,每个摄影棚里都发生过许多故事。
从园区主入口进入东方影都,穿过综合楼进入影棚区,这一条主干道上就分布着15个摄影棚。
右手边的1号摄影棚,是《刺杀小说家》杨幂训练动作戏的地方;左手边的2号摄影棚,搭建了《流浪地球》里的太空舱;往前开一小段的6号摄影棚,《疯狂的外星人》里破旧的商店就在此搭景……
《流浪地球》中的太空舱(置景:海好影视)
像这样的摄影棚,园区一共有40个《流浪地球》中的太空舱(置景:海好影视)
,总共占地面积约376万平米,约等同于500个足球场。2017年东方影都还未完工时,《流浪地球》在这里拍了近一年,启用了8个摄影棚;2018年,《刺杀小说家》启用16个摄影棚,拍摄近一年;此番《独行月球》,则启用了15个摄影棚。我们走访的那几日,摄影棚和置景车间的出租率在70%以上。
《独行月球》里的月球基地,对影棚的工作人员来说,就是6000平方米的20号棚。美术组为了最大程度接近月面效果,先在表面雕塑出陨石坑的造型,再将足足200吨石头磨成沙子,撒在表面当作月尘。
在硬件上,东方影都在规划之初就意图比肩国际。40个摄影棚里有目前世界最大的单体一万平米摄影棚,还有水下制作中心等硬件配套。这给有特殊拍摄需求的剧组提供了场景可能。爱奇艺制片人张妍对毒眸说,选择青岛影都的项目,对摄影棚的硬件设置及配套往往都有高标准。
最近在东方影都开机,索尼IP授权改编的网络电影《鲨滩》,就用上了水下摄影棚。也只有这样大小的摄影棚,才能安放进尺寸惊人的机械鲨。去年在此录制的综艺《战至巅峰》,场景是逼真的电竞馆,这也需要场馆有足够的纵深才能实现。
导演们泡在摄影棚里,而在美术做完置景、道具图纸后,置景和道具常驻的,则是每个摄影棚旁标配的置景车间,那是他们把图纸变为现实的地方。目前,东方影都共有32个置景车间。
影都的置景车间内景我们走访园区的第一天,5号摄影棚对面的204号车间放满了90年代的复古服饰,三位服装师正对着本子上的草图修剪手上的衣服,这是刚开机一天,由邱礼涛执导,刘德华、张涵予、黄轩、文咏珊领衔主演的电影《莫斯科行动》。
《独行月球》里重达4吨,宇航员可以在其中摘掉头盔的月球车,便是道具师崔文良在置景车间里研发出来后,再用特殊车辆将其搬到了摄影棚。
对于许多大片而言,如月球车这样的巨型道具不在少数,许多已经能与摄影棚的高度持平。
“有的基地可能为了搭更多的棚,棚间距太小,很多车都开不进来,为道具的制作和拆卸带来了很大问题,非常影响大片的拍摄效率。”一位道具师告诉毒眸。而东方影都摄影棚之间宽敞的距离,保障了许多特殊道具的运输。
常年在置景车间工作的道具师,对于环境的舒适程度极为敏感。
香港道具师钟伟是《投名状》《木乃伊3》等大片的道具师,曾到过世界各地拍戏。在他记忆里,大多国际影棚的服务会细致到在卫生间里摆上新鲜植物。如今在东方影都,他有了类似的体验。
日常在车间盯着道具生产的他,举了一个简单的例子,“置景车间里有多个卫生间,每天都有阿姨定期打扫,车间里还有空调,工人们来工作就会觉得很舒服。”
钟伟告诉毒眸(ID:DomoreDumou),这些在国外一线摄影棚标配的服务,国内大部分摄影棚并不在乎。“有卫生间的,一般就是几个公厕,但也很少维护。如果是一些偏远的地方,甚至没有卫生间,沙地上竖起四个柱子就是厕所了。”
从《莫斯科行动》的服装组置景车间出来后,正对面就是5号摄影棚,这里有完工于2020年的影视虚拟化制作平台,可兼容动作捕捉、面部捕捉等拍摄技术,是科幻片制作的刚需。
5号摄影棚内景
《独行月球》中袋鼠的扮演者郝瀚,想必对这里分外熟悉。正式开拍前,导演张吃鱼花了3个月的时间,带着郝瀚和一众武行演员,在这里拍了近4000条、完成了影片近八成的视效,而这个制作环节,让影片有了更多调整的空间,奠定了《独行月球》大部分视效的基础。
在20号棚搭建的“月球基地”里,沈腾孤独地进行了长达5个月的无实物表演。穿着厚重宇航服的他想回看一下表演效果,不需要艰难地走到导演监视器前,只要在工作人员的IPAD上就能看到。
这项技术,是《流浪地球》拍摄时沿袭下来的。拍摄前,主创们发现了一个问题:在拍摄太空行走的部分,演员都穿着非常沉重的衣服,体能消耗非常大,很难往返于现场和监视器帐篷之间。
于是,负责数字影像管理和分发的三界影业,便借助东方影都目前拥有的全国影视基地唯一的一朵独立“云”——华为云,还通过园区全覆盖的wifi信号,研发了一项新技术:只要有园区网络覆盖的地方,就可以在电脑或移动端实时监看现场的画面。这也让后来诸多穿着复杂设备的演员们,实现了“监看”自由。
一部部科幻电影和大片之后,一批像三界影业这样的幕后团队,开始在青岛活跃。
《流浪地球》中,有一段救援团队在运载车上的戏份。电影中,团队屡次遭遇危机,运载车常处于颠簸状态,演员也在车内跟着左右摇晃。这样的表演,需要借助“六轴平台”。过去国产片要使用这个装置,都要请韩国团队,《流浪地球》则用了国内电影特效工作室希娜魔夫研发的六轴平台。
六轴平台从六个角度,模仿飞机、太空船的运动,经过工程师编程之后控制轨迹,里面可以实现晃动、加速、运动和震颤。“六轴平台的编程技术有较高的门槛,看似简单的失重动作,想要做的真实非常难,国内懂得操作平台的工程师比较稀缺。”技术人员向毒眸介绍。
钟伟的永誉传媒所拥有的六轴平台
这个六轴平台,也辅助了沈腾在月球车里的跳跃、攀爬、摔打等动作。
如今,希娜魔夫、三界影业、钟伟的永誉传媒以及满天星、宝荣宝衣、末那众合、海好影视等公司都已入驻东方影都影视产业园,他们研发道具、安置道具的置景车间,也成了他们的办公地。《独行月球》的美术指导李淼和崔文良、杨光光的美术制作公司画时空,也与东方影都有着多元的合作。
在《流浪地球》的拍摄过程中,国产科幻电影的工业体系完成了从0到1,积累了科幻电影的拍摄经验,《独行月球》则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完成国产科幻从1到2的迈进。
《独行月球》出品方之一、酷鲸制作创始人王风也对毒眸感慨,自己经历过《刺杀小说家》在东方影都的拍摄制作,积攒下来的很多经验,到了《独行月球》里,似乎完成了某种接力和延续。
在东方影都拍过的戏,似乎总带着些工业探索和创新,戏与戏之间,似乎也完成了一种流动。
进入东方影都综合楼一楼,墙上是部分在此拍摄电影的导演照片
在孙恒勤看来,这批导演已经形成了某种连接和磁场。“郭帆、路阳、张吃鱼……他们做了行业里没人做过的事,到了现在,这些导演之间的关系,在我看来是通力合作。他们互相支持、互相成就,惺惺相惜。”
电影工业
聊天过程中,钟伟向我们谈起了身边影视产业园员工的朱志杰,“在东方影都,灯坏了、没电了,或者需要什么别的服务,我随时都能联系上老朱,我记得他们有个口号是顾客不打烊员工不休息,真的是这样的。”
当毒眸问起如果被顾客投诉了怎么办,老朱神色有些凝重并表示,“客户的满意度就是我们工作里最重要的指标。”东方影都正在形成这样的风气——以剧组需求为工作的根本。
如果说影棚是剧组选择东影都的最核心诉求,那么,硬件之外的服务就是剧组们“二刷”、甚至在青岛留下的另一个原因。而这套属于影视基地的服务系统,则成了中国影视工业化路上的一块基石。
在勘景现场的影都外联制片丁泽
制片人王怀宇的项目《她们的名字》去年在东方影都杀青,在她的印象里,青岛对于影视剧组基本是一对一服务,有时会上门追踪,主动服务。“首先能保证我签了合同就能有棚,有住宿,出了问题我知道找谁。”
而这种局面,对于早年间在青岛拍过戏的人来说,可能是很难想象的。就在几年前,在青岛拍戏还存在乱象。
曾有制片人告诉毒眸,早年间青岛的外联、群演“野蛮生长”,行业也不规范,缺乏系统性、专业性的拍摄保障服务。
青岛西海岸新区影视产业发展中心副主任赵芳对此也有所了解。但在她看来,凡是没有大型基地的城市,或多或少都会面临这种问题。
“以外景取景拍摄为主的城市,它的资源是散乱而无序的,很难形成一个固定的、长期的、集约的服务平台。市场端供应量不足,资源也就很难形成协同效应。”赵芳告诉毒眸。
影视中心刚组建的2018年,赵芳到东方影都周边、挂着“影视”相关招牌的公司调研,却发现大家都没法靠影视营生,比如打着影视置景招牌的公司,主营业务其实是装修,在影视业务上只能很偶尔地接到几个小单子。
“配套一定是产业发展达到一定量级后,才能形成的协同效应。在那个阶段,生产要素是松散的,而我们要做的是一个集中的平台。平台上有规范,有约束,有淘汰机制,如果不按照服务规范来执行,你就不能参与到这个平台里。”调研结束后,赵芳有了这样的思考。
青岛西海岸新区影视产业发展中心,是地方设立的专门从事影视管理服务的党口工作部门。除承担区域影视产业发展规划、政策、活动职能外,某种程度上,他们像是剧组与政府公共机构之间的桥梁,负责剧组的疫情防控和公共事务协调。
为了更好地履行服务职能,从2018年开始,影视中心从就陆续捋出了剧组所需的20余项内容,如涉及到占路拍摄、拍摄所需文件、文件何时申请等政府相关事务,中心都建立了一套标准模式。
青岛西海岸新区影视产业发展中心办公室
“我们会给双方都提供合同模板,把双方责任都界定下来,比如免费的场景里,要防止剧组们在拍摄过程当中造成损害,场景方要对剧组有知识产权保护意识等等。”赵芳告诉毒眸。
有了政府参与到影都配套服务的链条中,过往的散乱的资源也慢慢聚拢。
这也是影都的协拍经理韩飞正在做的工作。他坦言,青岛之前在外联制片领域缺乏一些专业度,行业也没有形成系统性配套,但影都基于整个服务平台的建设,以及对周边产业链和产业生态的打造,也会对行业起到一个提升的作用。“比如我们车辆的价格,跟横店相比是相对持平的,在一个旅游城市,用车的价格要做到跟老牌影视基地差不多,其实挺难的。”
不变的系统,也要适应环境的变化,眼下,疫情防控便是影视中心目前最重要的工作。
2020年疫情后,中心制定了一个影视剧组复工指南。到了今年,每一个到中心报备的剧组,中心都会和剧组建一个微信群,确保有服务专员为剧组服务。而剧组来青岛前需要的疫情防控细节,比如下载什么APP、各地防疫政策如何互通解决等,都能得到为剧组量身定制的防疫方案。
青岛西海岸新区卫健局、灵山卫街道、区影视产业发展中心及影视产业园召开春节期间剧组疫情防控专会并发放了《疫情防控明白纸》
剧组的人员庞杂,中心建立了信息台账,对每人的来处进行登记,行程轨迹、工作会涉及的生活场景也每日更新。“一旦有状况,台账能为流调提供最基础的保障,我们也会有相应的应急预案。同时在协调一些公共场景如学校、医院时,我们也可以将台账给到场景方,打消顾虑。”
在一系列防疫举措下,在今年的东方影都里,一批苦于找不到拍摄地的剧、综剧组来了,他们是东方影都的新老朋友。包括《怎么办!脱口秀专场》《中国说唱巅峰对决》等热门综艺在内,在这里开机的剧综项目就有8个。
派克特的微博
这种影剧综共同拍摄的热闹场面,是东方影都所期待的。
过去,在很多剧组的印象里,东方影都是“国际大片标配”“造价高昂”。事实上,在2016年运营初期就入职影都的Amanda看来,东方影都从未定位“只做大片工厂”,只是在东方影都初创期间《长城》《环太平洋:雷霆再起》等大片在此拍摄,以及《流浪地球》《疯狂的外星人》等国产科幻大片聚集于此,才会给大家这样的印象。
时间久了,影都与影剧综广告各类型剧组建立起了朋友圈。Amanda习惯性地向毒眸说出那句期待,“希望全国各类型的剧组都能来到东方影都拍摄制作。”
车澈则在《独行月球》路演映后交流现场感慨,“感谢青岛可以容留我们”。而作为一个多功能影视基地,东方影都正在被越来越多国内剧组看到。
回到青岛
抵达东方影都的第二天中午,设备部一位员工端着一盘黄瓜走进休息室:“这是我们园区大棚自产的黄瓜,纯有机,快尝尝。”正准备去吃午餐的小楼和Amanda分别转身拿起一根,“现在不拿,午餐回来就被抢光啦!”
这一刻,高新摄影棚和山东本土有了某种融合。制作区组团式分布的高科技摄影棚是冰冷的,但园区的角落又充满了这样的地气和温度。
东方影都的员工们有着邻里街坊般的熟稔。办公楼下的711便利店只有一名店员,顾客多的时候,影都的员工们都自助结账,有时还会自己从冰柜里取出冰块,用咖啡机做一杯好喝的冰美式。
变化正在东方影都内外同时发生。
从休息室的窗外往外看,正是高楼林立的融创公馆,在东方影都刚运营时,融创公馆入住率很低,楼下也只有几家商户星星点点地入驻。
如今,融创公馆周边游客和剧组工作人员络绎不绝,每栋楼的底商几乎都租出去了,不少商铺与剧组息息相关,连几家水果店门外也都会醒目地张贴着“剧组送水果服务”的电话。
开在公馆内部的酒店,承接剧组业务
为了适应不同剧组的工作时间,影都的员工常常忙得找不到人。他们当中,有许多漂泊在外多年的电影人选择回到家乡。
韩飞已经入行二十余年了。最早是群众演员,后来一路从副导演、演员统筹、制片主任,到执行制片人,全国各地跑。“全中国的影视基地我基本都待过。”
2018年后,他手头的许多项目都陷入了停滞,恰好东方影都开始了制片岗位的招募。家就在影都后山的他,心动了。“以前有时候在外面跑项目,两三年才回一趟家。现在每周能跟家里见面,还能做自己喜欢的事,真的很有归属感。”
更多像韩飞这样,能对应剧组的各幕后工种的从业者,被东方影都招募为工作人员。他们在这里有了不一样的生活体验。“在北京的时候都没有工作时间的概念,感觉基本都在工作。”曾在剧组担任美术一职的叶飞告诉毒眸,“科比说他看过洛杉矶凌晨四点的太阳,北京多少点的太阳我都看过了。”
选择回到青岛,也和青岛身后的电影底蕴有关。
1907成为首个电影商业放映场所后,电影的商业行为,就在青岛延续了下来。在1907年到1914年的德文版《青岛新报》上,几乎每周都有水兵俱乐部电影放映的广告。1914年日军占领青岛后,建起了多个日资电影院,在这些剧院里,中国人开始参与电影院的服务工作,出现了首批职业的“电影人”。
1927年,中国第二代导演的代表人物孙瑜在青岛创作了《青岛之波》,是最早出现在青岛的电影文学剧本;被誉为“中国电影艺术史上第一部现实主义力作”的电影《劫后桃花》在青岛取景拍摄。
早年在青岛拍摄过的电影(拍摄自东方影都影视Peng-BOX游园)
漫长的历史走到现在,一批眼下电影产业里的中坚力量,已从青岛走进了大银幕。唐国强、黄渤、夏雨、郭帆……一众山东籍电影人,都正活跃在中国电影市场的中心。他们正延续着电影和青岛的关系。
2016年,东方影都尚未建好时,青岛人黄渤就把他首部自导自演的作品《一出好戏》放在了东方影都,后来还引荐了《疯狂的外星人》剧组入驻。济宁人郭帆不仅把《流浪地球》落在了东方影都,也在片中加入了很多山东元素,如频繁出现的“济宁派出所”“济南”。
到了2017年,青岛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选为世界第九个电影之都,这给青岛带来了一些资源的倾斜,如各电影之都的学术交流、国际电影节参展等等
只不过,人才的回流若想构成良性循环,仅仅这些还不够,最重要的,是将人才培养和教育纳入其中,这也是东方影都的车轮能持续运转的基础。在这个宏大命题中,青岛电影学院就是最重要的一环。
青岛电影学院前身为北京电影学院现代创意媒体学院,是北京电影学院举办,教育部批准设立的电影教育本科高校,于2011年正式招生。选址时,校方考虑到青岛环境好、近几年影视业发展较快、人口基数大、艺术类考生比较集中等因素,同时在地域上又与北电拉开了一定距离,便选在了这里。
《独行月球》中饰演金刚鼠的郝瀚就是青岛电影学院第一届学生后来,教育部就独立学院提出了加快转设速度的要求。于是,到了2021年5月,经教育部批复同意,北京电影学院现代创意媒体学院转设为青岛电影学院,由青岛海发国有资本投资运营集团有限公司全资举办。该集团是一家市属的国有企业,也是东方影都2020年进入的新股东。
同属一个母公司的关系,让青岛电影学院与东方影都建立了密切合作。
青岛电影学院常务副院长苏文洁对毒眸介绍道,学校与东方影都合作了多个课程与科研项目。比如在东方影都的水下摄影棚,开展水下摄影教学和科研项目,东方影都动作捕捉虚拟拍摄棚中也有青岛电影学院老师、学生的参与。
青岛电影学院的学生能从东方影都的项目中,获得不少实习机会乃至工作机会。目前在东方影都开拍、乌尔善执导的国漫IP改编电影《异人之下》,其侧拍纪录片团队中就有青岛电影学院的学生。在《流浪地球2》的视效组,也有两位学生表现优异,被该片的视效指导、墨境天合创始人徐建收之麾下。
不少非青岛籍的影视人,正在向青岛聚拢。
《流浪地球》制片人王鸿落户青岛。由于《封神三部曲》在青岛工作了近两年的末那工作室,也在2020年把整个团队都搬到了青岛。“这边生活节奏慢,更适合艺术创作。团队里不少年轻人都在这里买房了,要是在北京,哪敢想买房的事儿啊。”末那创始人四季对毒眸说。
人才的回流,带来的不仅是人才本身,更是电影和产业逐渐回到青岛的大浪。
本土
“您是黄岛人吗,这里是不是变化挺大的?”结束在东方影都最后一天的探访,毒眸打了一辆出租车,问起了前几天打车都会问的问题。
他指着窗外一片高楼林立的房产、大手一挥:“10年前,这一片全是烂海滩,啥都没有。”
2014年,西海岸新区成为国务院批复设立的中国第九个新区,其覆盖区域为青岛市黄岛区全部行政区域。从地图上看,青岛犹如山东省一只伸向海洋边的靴子,而黄岛正好处在靴子的脚趾处。
由于集结了重工业,在2012年,黄岛区全区就完成生产总值1365.01亿元,总量继续居青岛全市首位,但对青岛人来说,黄岛始终不是首选。一位曾在半岛都市报工作的青岛人告诉毒眸,“2014年半岛都市报上很多房地产广告,那时黄岛的楼板也就五六千吧,但大家还是不会心动,因为那时对黄岛有刻板印象,觉得荒、交通不方便。”
改变源于规划。
2012年12月1日,国务院批复同意撤销青岛市黄岛区、县级胶南市,组建新的黄岛区,以原青岛市黄岛区、县级胶南市的行政区域为新的黄岛区的行政区域。2014年6月,国务院批复同意设立青岛西海岸新区。
据证券日报报道,在规划招商阶段,政府将土地出售给万达集团,并负责基础建设与填海项目,万达则承诺将一个与电影有关的文旅项目落户青岛。后来我们知道,这个项目就是东方影都。
“东方好莱坞”,是万达最初对东方影都的规划。
2013年东方影都正式启动前,王健林留下一句名言:“大多数行业都有天花板,唯独文化产业是没有天花板的行业。”万达算过一笔账:从2017年起,东方影都每年将拍摄150部以上的影视作品,每部作品以4位男女主角计算,就有超过600多位影视明星常住,亿万的粉丝蜂拥而至,将带来巨大的商机。
对照好莱坞,万达请来英国松林制片厂,为东方影都做设计顾问。作为“007系列”等大片常年的拍摄基地,英国松林认证标准之严苛,目前全球仅有4家影视基地获其认证。
彼时的万达,瞄准的是国内高新影视基地的空白。于是,一个自出生起就带着野心的影视基地,从黄岛诞生了。
据影视基地工作委员会专家团队的调研,一直到2021年,全国313家影视基地中聚焦数字制作、较少涉及旅游的数字制作型基地 ,如中影数字基地、青岛东方影都、无锡国家数字电影产业园等,占比最少,仅为9%。
“高新”指的不仅是硬件设施,还有软件服务。
不少制片人对毒眸谈起过老牌影视基地服务上的缺失,“一般最多就是给你补齐一些基础的服务,比如配备摄影器材,自有马场什么的,但其他的基本就没有了。”而领着固定工资的部分影视基地,不具备服务意识,“他们巴不得你不来,反正基地没活他们也是照样领钱,来活了还给他们找事儿。”
硬件软件的高新,决定了东方影都的投资体量,对于这样的影视基地来说,生存下去,才是第一要义,也是实现野心的基础。
棚租收费是大多数影视基地的最主要收入来源。原先,东方影都更多面向国产大片。但2017年,万达遭遇“股债双杀”,承载着万达对“没有天花板的行业”野心的文旅项目,卖给了融创。如今,青岛市资产规模排名第二的国有资本投资平台海发集团与融创合作,成立东方影都产业控股集团,东方影都迎来全新发展生机。
东方影都和附近的融创茂
易主后的东方影都,不变的,是助力国产影视工业化的大方向,改变的是开放的态度。
正是从这个节点开始,东方影都开始积极地向剧综和广告项目敞开怀抱。于是,根据不同的剧组和项目,他们开展了梯度收费。据毒眸了解,东方影都的摄影棚,按照不同周期、体量及所需要的配套服务,不同项目和类型所对应的棚租价格标准也有所不同。
不过,“东方影都影棚价格有补贴,算下来不算贵,而且配套服务的价格,如剧组盒饭、置景材料等也基本与市场价格持平,剧组可以根据情况选用。”一位剧集制片人向毒眸介绍。
海好影视创始人徐银海告诉毒眸,这几年,东方影都在招商上的思路是很活泛的。“因为广告拍摄比较特殊,我也数次向东方影都反馈了这一点,今年就能明显感觉到影都对广告拍摄的优惠,现在广告项目到这里拍摄的热情也很高涨,今年到现在拍摄的项目比去年一年都多。”
当影剧综和广告都开始在这里热闹起来,山东省过往一系列看似无交集的储备,如青岛百年历史的电影底蕴、庞大的制造业基础、离几个关键经济带都很近的地缘优势等等,逐渐被东方影都这个支点撬开了。
但是,影视基地无法孤立于城市存在。
在成为古装剧的“横国”之前,横店集团早在80年代就形成了一条完整的轻纺产业链条,并涉足高科技产业,创办了电子工业总厂。横店影视城在1996年的成立,只是成为一个轻巧的支点,撬起了集团庞大的产业集群。
山东亦是如此。
徐银海告诉毒眸,山东临沂有中国最大的板材基地。而他也通过《流浪地球》一部戏,在青岛建立起了自己的供应商体系。“青岛有很多加工型企业,拍戏都用得上,比如说机加工、防磨玻璃、钢制造、激光雕刻这些,青岛都有,这里还有个很大的电子产品批发市场。以前北京也有,后来关闭了。”
脱离城市和环境,孤立地做影视基地,是很难的。据影视基地工作委员会披露,大多数影视基地,出租影棚的收入占比很小,只能通过旅游来补充营收,真正能在电影专业化拍摄、制作上为剧组提供全面服务的基地少之又少。
如何更好地与本土城市和环境融合?这是大部分影视基地要研究的课题。
为了达到国际水准,一心对标好莱坞的东方影都曾遇过水土不服的窘境。2015年,对外承接剧组时,高层管理人员里有诸多海外从业者。他们的海外经验,与本土剧组的工作习惯有较大冲突。
一位影棚管理的从业者向毒眸举了一个小例子,按照国际影棚的标准,影棚内的安全通道是必须留出来的,但彼时国内剧组通常会把物资堆满在路上。“国外剧组里的安全主任权限很大,可以叫停一个剧组的拍摄,而我们会被骂,还要去安全通道搬东西。”
除了工作习惯的不同,东方影都也正在积极探索影视基地作为旅游打卡地的标签。
正在园区举办的游园会项目,以“体验片场之旅”为内容,面向游客,展示青岛这座城市丰富的电影故事。一个个由中小学生组成的研学团,也正体现着东方影都向市民输送“电影知识”的热诚与决心。
游园会的项目之一:体验拟音师的工作
但做到像横店、象山等实景城,拥有游客打卡的底色,东方影都还有一段路要走。
在赵芳看来,影视基地一定要规模化才有前途,否则很难向前发展。“影视基地需要长期固化下来的配套,而只有影视基地的项目达到一定量级后,这些配套企业才会对基地有忠诚度,愿意在这里扎根与你协同发展。
不过,对于一个成长中的年轻影视基地而言,这都是发展中所面临的必然问题。经过四年的发展,我们发现,那些看似难以解决的命题,似乎逐渐寻找到了答案的模样。
园区大棚里被剧组们一抢而空的黄瓜,似乎在国际化影棚和本土文化之间,找到了某种融合点;园区餐厅里,好客的山东人,将白酒和洋酒的文化融合,形成了东方影都独有的待客之道;而越来越多的新项目开机,更多剧组二刷、从业者留在青岛……则给这个年轻的影视基地在产业里的下一步,提供了可能。
它对标西方的标准,也在与本土影视人的相处里,逐渐长出了本土的样貌。
连续三天带着我们探访园区、总会详细解说的小楼,希望尽可能把东方影都的方方面面都呈现给我们。毕竟,对于一个有着助力电影工业发展野心的影视基地来说,被看到,进而被选择、信任,是必要的。
戏里,剧组在东方影都里的故事正如火如荼地拍摄。戏外,东方影都作为影视基地的探索,正向前继续攀爬。而这背后,不仅是一部部国产片,也是一个匹配国内产业现状的本土影视基地,也有机会成就属于中国电影工业化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