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的夏天不缺好综艺,但似乎缺一档爆款。
华东师范大学传播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吴畅畅认为,衡量一档综艺是否是爆款,首先要看这档综艺是否被不同的社会群体、社会阶层或者年龄群体关注。其次,这种关注一定要引发一定的社会讨论,这种讨论不止停留在八卦上,而是涉及到了社会议题。
一年前的夏天,《乘风破浪的姐姐》扛起了“三十而骊”的大旗,姐姐们的美让更多女性减少了“年龄焦虑”。《脱口秀大会3》让脱口秀成为年轻人的生活方式,杨笠的一句“那么普通又那么自信”成为年度热梗。
一年后,综艺暑期档依然火热,各大网络平台卫视上新综艺多达几十档,涉及音乐、舞蹈、情感、脱口秀、剧本杀等多个品类,但似乎并没有诞生足以出圈的热梗与话题。
一档爆款综艺的出现,往往需要“天时、地利、人和”。2021年夏天的综艺市场到底少了点什么?下一档爆款综艺,又将在哪里诞生?
“天时”
打造一档爆款综艺,是需要时运的。
在吴畅畅看来,2005年的《超级女声》,2009年的《非诚勿扰》,2013年的《爸爸去哪儿》都可以称为爆款综艺。
2005年,《超级女声》总决赛收视率破天荒地达到了11.65%,创造了后来者几乎无法打破的纪录,冠军李宇春更是登上了当年的《时代周刊》亚洲特辑封面。
图源:新浪微博@李宇春-LEE周刊
同时,《超级女声》引发了无数社会议题的讨论。
李宇春、周笔畅、黄雅莉的火爆,刷新了国人的传统女性审美,“中性”开始成为一种潮流。在2006年的《超级女声》中,冠军尚雯婕、季军刘力扬、第五名厉娜、第六名许飞依旧是以中性风格示人。
也是在这一年,“草根明星”的选秀模式提供了一条快速阶级跃升的渠道,一夜成名也成了许多年轻人的梦想。
刘擎曾在《新京报》上撰文批判“超级女声”的PK文化。他认为节目不是一场“想唱就唱”的自娱自乐游戏,是某种“青春残酷物语”,它反复地肯认、加固和强化了竞争中的残酷对决,那个输赢决定一切价值的文化。
进入网综时代之后,观众的选择权从频道下放到了具体的节目,综艺分众化现象加剧,“万人空巷”变得越来越少。
据明星资本论统计,2018年的《创造101》集资曾超5000万。“杨超越”“王菊”现象被无数看客学者热议,杨超越甚至入选了《中国新闻周刊》影响中国2018年度人物。但这档节目在当年的播放量,却不及更为大众化的《王牌对王牌》。
吴畅畅认为《中国有嘻哈》《这!就是街舞》《乐队的夏天》此类圈层节目不能称作“爆款”,因为它只在某一圈层中拥有极高的声量,并没有引发跨阶层、跨群体、跨年龄的社会讨论。
图源:豆瓣电影
2021年,打造出一档“爆款”综艺则变得更难。
曾被视为“流量密码”的偶像选秀得到了管控。5月4日,选秀粉丝打投引发“倒奶”事件,被央视新闻、新华社、人民日报等主流媒体点名批评。随后,《青春有你3》宣布节目暂停录制。
6月,网信办开展为期2个月的“清朗·‘饭圈’乱象整治”专项行动,重点打击应援集资、互撕谩骂、刷量控评等行为。赵丽颖粉丝后援会相关账号便因拉踩引战、宣扬抵制被微博永久禁言,成为行动中首个被大规模禁言的粉丝群体。
8月,广电总局也在专项排查整治中,提出要严格控制偶像养成类节目。一时间,各大平台选秀节目纷纷“熄火”,有的延迟录制,有的改变赛制。在中国视协的座谈会中,爱奇艺创始人、首席执行官龚宇表示,爱奇艺将取消未来几年的偶像选秀节目和任何场外投票环节。
市场乱象得到管控,偶像选秀“流量密码”失灵,综艺制作者们只得在“夹缝”中寻找下一个“风口”。
同时,奥运会的举办也稀释了网综的注意力。四年一届的奥运会从全民性、竞技性以及民族自豪感来看,是没有任何一档综艺能与其匹敌的。
吴畅畅回忆,过去几个奥运年的夏天比如2016年、2012年、2008年,均没有诞生任何“爆款综艺”。
反而是在2008年奥运会结束,借着“体育热”的东风,湖南卫视推出的户外竞技真人秀《智勇大冲关》仅播出两期,就连连刷新收视,9月2日的节目排到了全国同时段第三位。
《智勇大冲关》
图源:百度百科
相关政策的风向、媒介形态的发展、社会文化的变迁、其他重大赛事的举办,无一不是综艺节目的“命门”所在。
爆款综艺无模板,正因为内容是飘动在波浪上的“小船”。不懂得借势,不能及时调整船舵,很有可能一下子被“掀翻”。
“地利”
如果对于一档综艺说,“天时”是不可预测的,那么“地利”则是可以把握的。
所谓“地利”,指的是一档综艺恰好拥有了与本土文化巧妙融合的模式。在国内,爆款综艺的模式往往是被“引进”的。
据新世纪周刊报道,《超级女声》的灵感正是来源于美国的平民选秀节目《美国偶像(Amerian Idol)》。
《超级女声》创办者之一夏青在报纸一栏“豆腐块”大的文字中,发现了《美国偶像》惊人的收视率,最吸引她的则是一句话:“这档电视节目引起了一种社会现象。”
于是,夏青便和团队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分析和解构各种电视节目,并参透《美国偶像》能引发社会话题的原因,以及如何把这种话题进行“本土化”。
最终,她们终于找到了适应中国观众的海选、PK、全民投票模式,将“超女”打造成一种“草根偶像”的社会现象。
同样,《爸爸去哪儿》的模式引进自韩国MBC电视台《爸爸!我们去哪儿?》。父亲在家庭教育中的缺失,是中国家庭与韩国家庭共通的痛点,所以节目一经播出便风靡全国。
节目也在韩版的基础上进行了本土化改良,比如旅行的地域跨度更大,录制时间更长,节奏更快。
《爸爸去哪儿》第一季
图源:豆瓣电影
但节目模式本土化,也有“翻车”的时候。
素人改造类真人秀《你怎么这么好看》,模式源自美国真人秀《粉雄救兵》。同样都是艺人改造素人,但《你怎么这么好看》中的“好看团”却把改造理解成了“物化”,最终在骂声中以2.2的豆瓣评分收场。
模式源于韩国《请给一顿饭Show》的《亲爱的来吃饭》,核心价值观是艺人在蹭饭的同时参透普通人的生活百态。但在本土化的过程中,却反而凸显了中国艺人的“高高在上”,最终豆瓣评分定格在2.3分。
2017年,随着《中国有嘻哈》创下网综第一季的最高销售纪录,圈层垂类综艺成了综艺人的“新宠”;2018年,《这!就是街舞》招商总额近6亿,刷新了网综纪录;2019年,《乐队的夏天》让乐队和音乐节再次迎来了“春天”。
随后,滑板、铁甲、电音等大量圈层综艺涌现,但都成了“昙花一现”。2021年,圈层类综艺仅剩“说唱”“街舞”“灌篮”等少数品类,而热度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云合数据7月综艺霸屏总榜前十位中,已经没了圈层综艺的身影。
在吴畅畅看来,圈层类节目模式的新鲜感已过,后续创新不足,再也没有新的刺激点和价值观输出。
“比如说唱,它从本体论上来说是反叛的,是有戾气的。但这么多年过去,说唱节目还是在做重复表达。去年严敏导演《说唱新世代》提出的‘万物皆可说唱’,可能算是相对新颖的价值观输出。”
图源:豆瓣电影
《乘风破浪的姐姐》火了之后,“她综艺”被视为综艺节目的“新风口”,后来者如雨后春笋般涌起。
云合数据统计,2021年上半年,上新的女性向综艺多达10余档,但无一再创“姐姐”的辉煌,甚至连《姐姐2》都开始后劲不足。
猫眼专业版显示,《姐姐2》上线第二天的热度与《姐姐1》开局旗鼓相当,但不同于《姐姐1》随后9000+的热度,《姐姐2》从第三期开始,热度值已经降至8000+,此后一路低至7000+。
吴畅畅认为,“她综艺”固然以女性的权利诉求为核心,并把它置于聚光灯下。可是,这种诉求,是带有明显的城市中产阶级女性色彩的,也因此节目出口端的设计,物质性与绝大多数女性的实际诉求之间,存在落差。
《妈妈你真好看》让明星女儿陪同妈妈一起参加超模训练和比赛,希望以此打破代际壁垒和“三姑六婆”的标签, 展现银发族健康积极的生活状态和多元化的精神之美。
然而,“时装走秀”这种“物化”出的美无法引起广泛共鸣。豆瓣网友一路小清兮认为,“这个节目展示的是无忧无虑,家庭和睦,富太太们的生活状态。给普通女性没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甚至会加深普通女性的焦虑。”
图源:豆瓣电影
《婆婆和妈妈》《听姐说》《我是女演员》等节目,都是把大笔墨,用在呈现大家已知的女性家庭、职场困境上,并没有去探讨如何更好地看待、缓解这些问题。豆瓣评分2.6分的《我是女演员》,反而在男班主任教导女学员的设计中,突出了男性凝视下的女性焦虑。
大多综艺把希望依赖在模式上,却在本土问题意识上想得很少。别人的经验不一定好用,想要识得“庐山真面目”,还需要亲自下山“走走”。
“人和”
如果一档综艺有了“天时”“地利”,那么“人和”就更加重要。
综艺选角是门大学问,对于音综来讲更是尤为重要,因为歌手的能力直接决定节目的好看、好听程度。
《歌手》便是由于“神仙打架”的设定,流传下了无数金曲,捧红了邓紫棋、李荣浩、刘柏辛等一系列歌手,他们也随后成为华语乐坛的中流砥柱;《声入人心》同样因为过高的“唱商”和颜值,成为音综中的“白月光”,不但摘得第25届白玉兰奖最佳电视综艺节目,还让国内音乐剧市场开始“一票难求”。
图源:@湖南卫视声入人心
2020年末,洪涛的一句“《歌手》,我宣布不做了”,似乎把音综的盛世留在了过去的八年中。
2021年,爱优腾芒先后推出了多档音综,涉及原创、乐队、说唱、歌手竞演等多种形式,但再未创造类似的高声量。
“很多音综为什么没有火?我觉得音综从本体论的角度来说,就是要有大众喜欢的歌。如果一个音综能推出1~2首被大家传唱的,能反向输出到其他社交平台上的歌就赢了。可问题是现在很多的音综本末倒置,模式搞得花里胡哨,但出过一首真正好听的歌嘛?”吴畅畅说。
在短视频时代,“好听”有了更多的含义。
音乐行业资深人士李明曾在娱刺儿的专访中提到,短视频平台对音乐来说更有利的一点,是把抽象的音乐具象化,与视频中的故事、场景、画面结合起来,达到“1+1>2”的营销效果。
“比如说我们过去听周杰伦林俊杰,每当想到这些歌,你不是想到他的MV,就是会想到你听这些歌的场景,它其实一直都在帮助用户把抽象的音乐和具象的画面作连接。现在很多短视频平台在做的就是这件事情,赋予音乐含义,让一首歌迅速地进行病毒式传播。”
对于当下的音乐来说,除了有好的旋律编曲,还要有三秒钟就能吸引用户的能力;除了旋律“洗脑”,还要给这首歌赋予一个场景或意义。
《热爱105°C的你》打造出一种甜蜜告白的氛围,后来被更多用户用来剪辑自己的爱豆,以此表达对偶像的爱意;《学猫叫》被杨钰莹、腾格尔、谭维维等众多实力歌手翻唱,也是因为它引发了全民卖萌的风潮。
2020年抖音音乐生态数据报告显示,2020上半年被用户用来创造最多的视频内容前五类,分别是亲子、生活、美食、萌宠和旅行。而抖音排名前10的爆款歌曲,总播放量达到945亿,相当于全中国人均播放67次。
图源:2020年抖音音乐生态数据报告
这无疑给音综以及音乐人出了一道难题。
在“音乐爆炸”的时代,短视频的算法能够直接给用户推送喜欢的音乐,不好听的音乐也会被算法淘汰。时长更长的音综只能静静地等待用户光临,如果短时间之内旋律不抓耳就马上会被用户抛弃。
这些天然的弱势,让音综逐渐“式微”。甚至是王牌音综《歌手》的收视率,也在第三季之后逐年下滑。
如何用内容跑赢算法,成了所有音综的痛点,也是未来“破局”的方向。
在待播片单中,b站原创音乐综艺《我的音乐你听吗》,芒果TV的音乐喜剧综艺《正经歌手》,东方卫视的唱歌交友真人秀《心动的声音》都玩出了音综的“新花样”,不知能否叫醒用户疲惫的耳朵。
图源:新浪微博@我的音乐你听吗
吴畅畅认为,综艺品类的下一个风口,可能会在社会观察社会实验,职业职场真人秀,以及更有文化大众化倾向的竞技类综艺中出现。
“现在很多涉及社会议题的综艺,都是在自娱自乐,开一些力所能及的小玩笑,从而形成了一个自我闭合的文化社区,没太和社会产生联系。其次,很多综艺嘉宾都是网红,把他们丢到公共聚光灯下的时候,你会发现他们的话术表达只适合个人自媒体传播,没办法承担起更宏观的叙事。”
无论是2005年的《超级女声》,2009年的《非诚勿扰》,还是2012年的《爸爸去哪儿》,都会把娱乐性放在当时的社会框架中去思考。
平民偶像、婚恋择偶、亲子代际,一档档综艺让国人不断地思考生活,同时也留下了时代的缩影。
十年之后,流量失灵,饭圈平息,“996”现象缓解,新消费热情激增。如果综艺制作者能够准确把握住新的时代脉搏和国民情绪,“天时地利人和”或不再是偶然。
下一档爆款综艺,一定会在鲜活的国民生活中诞生。
参考资料:
1、中国版《爸爸》非韩版复制品 本土化更接地气,腾讯娱乐, 邵登,2013年11月1日